第(1/3)页 冷汗顺着嵴背流下来,米哈尹尔霎那间醒了酒。 “老兄……”木材商拼命想在自己的胖脸上挤出些笑容,可是表情却变得像被狗咬到指头一样难看,他嗫嗫嚅嚅地辩解:“……我不知道你是……” 听见这话,老杜萨克更加不悦。 “怎么?”吉拉德的眉毛竖了起来,问话的语气却和善又亲切:“我不是铁峰郡人,你就骂得更难听?” “不是……” “什么不是?” “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 “那又是什么意思?” 来自沃涅郡的胖木材商被逼入死角,不敢再多说一句,生怕又被抓住话柄。他惶恐地在桌下扯住老马季雅的衣摆,眼泪汪汪地向后者求助。 正幸灾乐祸的小马季雅,诧异地发现平日谨小慎微、从不卷入他人是非的父亲,此刻却选择为称不上亲密的同乡挺身而出。 “他喝醉了,说的酒话,您别放心上。”老马季雅鞠躬致歉,将哭丧着脸的木材商挡在身后:“吉拉德·弗来尼诺维奇。” “没错,他说的是酒话,但也是真话。”吉拉德并不买账,咄咄逼人地说:“老弟,你我不如痛痛快快说话。一年前,你们沃涅郡人还拿我们当叛贼乱党,对我们不屑一顾。如今,看到我们铁峰郡的小伙子们发达啦,你们又开始眼红,怪我们骑在你们头上——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?” “别吓唬他了。”老马季雅诚恳地请求:“吉拉德·弗来尼诺维奇。” 吉拉德用狼一样凶狠的目光,死死盯着沃涅郡的两个自由人; 木材商人蜷缩着身体,竭力想要躲进同乡的背影; 老马季雅神色如常,如同直面风暴的大树。 小马季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,齐格飞也在默默观察着这场对峙。 唯有琴手仍在一门心思读着《虎口脱险》,仿佛从世界被抽离出去,周遭的一切都与无关。 蓦地,吉拉德一拍桌子,大笑起来。 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小马季雅和木材商米哈尹尔都不自觉松了口气。 “搁三十年前。”吉拉德好像是在开玩笑,对躲在同乡身后的木材商说:“你要挨揍,而且会是一顿狠揍。” “那时我揍你,丢的不过是我自己的脸。”老杜萨克颇为怀念地说,他叹了口气:“现在我揍你,丢的可就是蒙塔涅阁下的脸啦。” 木材商擦了把汗,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。 老马季雅又鞠了一躬,这次鞠得比上一次更深。 木材商见状,也慌忙跟着鞠躬。 “等等,先别哈腰,我可还有话没说完。”吉拉德脸色一变,收起了笑容。 他放下酒杯,也站了起来,挺直腰杆,厉声问沃涅郡来的两个自由人:“你们说我们骑在你们头上,你们眼红我们在血狼手下当官,可你们知道,这种‘好日子’是怎么来的吗?” “你们可知道,下铁峰郡有多少本分的庄户人,为了拖住赫德蛮子,亲手烧了自己的家宅吗?” “你们可知道,滂沱河两岸,埋葬了多少好小伙子吗?” “如果不是铁峰郡人挡下特尔敦部,被劫掠、被奴役、被屠杀的就会是你们!”吉拉德攥紧拳头,狠狠砸在桌上,让刀叉、杯碟和其他人的心脏都跟着一颤:“我不指望你们感激我!但你们至少应该对那些战死的人心存敬意!每一个!” “冥河之战、血泥之战、悲号河谷之战……”吉拉德的眼圈红了,他的双手微微颤抖:“你们把它们当成说书人嘴里的故事,可是对铁峰郡人来说,这故事可都是用血写下的!你们知道铁峰郡伤了多少人?死了多少人?有多少顶梁柱落下残疾?有多少女人做了寡妇?又有多少小孩子从此成了孤儿?” 餐桌寂然无声。 安静的小空间,被包围在酒馆吵闹、杂乱的环境中,如同是炽热铁锅中的一块冰。 吉拉德失落地倒回座位,垂着头,旁若无人地低低唱起杜萨克苍凉的悲歌: “我们的土地不用犁来翻动, “我们的土地用马蹄耕种, “土地上种满了杜萨克的头颅, “盾河上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, “滚滚波涛是父母的眼泪……” 坐在老杜萨克对面的金发佣兵也被触动,凝望着杯中之酒,轻轻地跟着哼唱: “噢意,盾河,我们的父母,你的水为什么这样浑。 “啊呀,孩子,我的水怎么能不浑? “寒泉从我身下向外奔淌, “银色的鱼儿把我静静的河水搅浑。” 曲终,吉拉德擦干潮湿的眼角,闷声喝起酒来,看样子一句话也不想再说。 齐格飞默默陪着老杜萨克痛饮。 一时间,酒桌周遭又陷入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之中。 老马季雅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说点什么化解难堪场面的小儿子,又朝着想要当场熘走的同乡摇了摇头,把宝贵的安静留给了老杜萨克。 “好哇!” 偏不巧,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桌边响起。 琴手兴奋地一拍大腿,像是刚从另一个新世界返回,冲着酒桌旁边的其他人惊叹:“写得也太好了!” “遣词形象、造句易懂、情节跌宕起伏、角色鲜明生动——最难能可贵的是,居然还可以压上韵?”琴手不敢置信地问:“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,居然也有人通晓韵律的伟力?” 他狂热地翻看小册子的每处角落,终于在最后一页的边缘找到了作者的名字:“雅克布·克林?” “雅克布·格林?”琴手咀嚼着这个名字,又一拍大腿,重重地说:“这人值得一见!” 直到此刻,琴手才意识到酒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。 “发生了什么?”琴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,他瞄了一圈同桌者们的脸色,恍然大悟:“又要打架了?” 不等同伴给他解释,琴手已经抢回鲁特琴,一脚踢开板凳,纵身一跃,跳上了桌子。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,看得小马季雅目瞪口呆。 这一边,琴手欢呼不止:“还在等什么?还不赶快开始!” 另一边,齐格飞十分嫌弃地把琴手从桌子上拽了下来,同时尴尬地向其他人点头致歉,附到琴手耳畔,简单地解释了几句。 “什么?”琴手很是失望:“就为这个?” 他若无其事地捡回板凳,乖巧地重新坐好,然后伸手拍了拍桌子,问酒桌另一侧的木材商:“喂,就因为别人骑到你头上,你就不满意?总要有人骑到你头上的嘛?你又有什么不满意呢?” 米哈尹尔大窘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“噢!原来如此。”琴手歪头扫了一眼闷闷不乐的老杜萨克,又看向木材商:“不怕自己拥有的少,只怕别人拥有的比自己多——是因为原本一同被人骑在头上的人,取代了原本骑在你头上的人,你才不满意。” 第(1/3)页